《黑社會以和為貴》
敢言直率的政治指涉
文／蕭 恒
《黑社會以和為貴》的敢言直率於近年港產電影實屬罕見，政治寓意呼之欲出。「銀河映像」的黑色電影十年來都在挑動著香港觀眾的敏感政治神經，去年杜琪峰的得獎電影《黑社會》表明是香港選舉制度的政治寓言，下集《黑社會以和為貴》更毫無保留地揭破香港的政治現實。到了《以和為貴》，鄧伯 (王天林飾) 再也無力靠輩份制止阿樂 (任達華飾) 不擇手段連任，阿樂要面對的也不再是來自平輩的挑戰，而是他曾認作「契仔」的Jimmy (古天樂飾)。和聯勝中以輩份為本位的傳統秩序正在瓦解，正如某些香港引以為傲的制度也一去不回，一切只向錢看。
Jimmy企圖疏遠黑社會，努力賺錢，後來竟因此而無法不參加幫會辦事人選舉。然而他由單純牟利到最後陷入對權力瘋狂，表現出來的殘忍只有比阿樂更恐怖變態。阿樂由《黑社會》最後一幕忽然殘暴開始，到《以和為貴》更不惜一切保住既得利益，將鄧伯推下樓梯摔死。Jimmy為當上辦事人的冷血則更加可怕，先將朋友阿力 (安志杰飾) 推入海中溺斃，然後將阿樂的手下殺掉攪碎餵狗。電影以心寒震憾的殘暴，描繪人性如何在慾望之中徹底陷落。
兩代幫會首領同樣失去人性，然而成魔之路卻反映著一種範式轉移。阿樂企圖維護權力帶來的財富，Jimmy則是為求財而渴望權力，權與利的因果關係出現微妙逆轉。殺手阿武 (鄭浩南飾) 整天嚷著加價也許就在提醒著經濟掛帥的現實。學習三百年前洪門兄弟守著忠義來參與權力鬥爭，最後不是像大頭 (林雪飾) 被困棺材，便是像東莞仔 (林家棟飾) 要逃亡，或者像飛機 (張家輝飾) 繼續做小混混奔跑街頭；唯有師爺蘇 (張兆輝飾) 北上做生意，前途倒還有些希望。
經濟今日正主導著今日中港關係，Jimmy為了賺錢唯有北望神州。內地由上集純粹的地理指涉，到下集已變成香港人必須仰賴的政治經濟實體。《以和為貴》一開場便是Jimmy不管語言隔閡 (他的普通話實在蹩足得可笑)，努力在深圳洽談商務，正如香港人為了錢不得不與內地人建立緊密關係，自由行、CEPA統統欲拒還迎。打擊黑社會的人物也由上集的香港警察許Sir換成了下集的公安廳石副廳長 (尤勇飾)。「銀河映像」十年前開始探索回歸後的中港關係，十年後《以和為貴》終於點明香港政治必須放回內地的脈絡來理解。
電影最後一幕，石副廳長向Jimmy要求以委任代選舉，完全是赤裸裸的中港政治諷刺。在香港市民對於政治現況有著種種不滿之際，這一幕的確為廣大市民出了一口氣。然而正正因為把話說得太清楚明白，《以和為貴》除了諷刺後九七香港政治轉變的窘況外，再無詮釋空間，教人在興奮與舒暢過後，旋即為香港前途的絕望感到無比沉重。
(原載《第十三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頒獎禮》場刊，香港電影評論學會，2007年3月，頁6-7。)
(按：本文改寫自〈黑社會系列的政治隱喻〉，原載《a.m.post》第28期，轉載於YesAsia.com網站。[Link])